□王成偉
看到有家鄉(xiāng)人在朋友圈吆喝干酸菜,我眼睛都亮了,這樣“古董”的吃食居然還在?
在我的家鄉(xiāng)十堰鄖陽,每到冬天,幾乎家家戶戶都要用蘿卜葉子腌一大缸黑酸菜,用一塊大石頭使勁壓好,儲存著吃到來年春末夏初。直到天氣熱了,大夏天來了,酸菜坐不住缸發(fā)酵得快要冒泡了,這場年復(fù)一年的黑色美味之旅才會戀戀不舍地結(jié)束。智慧的是,許多人家會把酸菜從缸里撈出來,改刀切細,用簸箕放在房頂或稻場晾干,就成了干酸菜,裝在塑料袋子里能儲存好幾年。
祖祖輩輩的村人舍不得用辛苦栽培的大白菜小青菜,通常用喂豬吃的蘿卜葉或者到田野里挖野生的薺菜腌制酸菜。世代傳承下來,倒成了一種沿襲的味道傳承。
家鄉(xiāng)的朋友說,干酸菜吃法很多,可以蒸扣肉、炒粉條、炒豬血、炒五花肉、包餃子……可舊時我家似乎從沒這么花樣繁多地吃過,記憶里只有干酸菜下面條。
記得小時候,父親經(jīng)常抓把干酸菜下豬油鍋輕輕煸炒一會兒,屋里屋外便激蕩出一股無法抵御的酸香,然后加滿一鍋水,蓋上木匠手工制作的笨重鍋蓋,等水開了,下一鍋自家用壓面機手工壓榨的麥面條,或揉搓出綠豆大小的面粒下面籽。掀了鍋蓋,皺皺巴巴的干酸菜早已在熱水的浸泡中舒展開來,恢復(fù)了菜葉的初始模樣,在“咕嘟咕嘟”的鍋里隨波澎湃。父親再小心翼翼淋一小勺芝麻油,一鍋本來寡淡的面食立馬充滿了誘惑和喜悅。
許多年過去,我還記得在大山里一所鄉(xiāng)村小學(xué),每天早上,有時還有中午或晚上,一位青年教師在那個煙霧繚繞的半露天柴火灶臺旁,拿干酸菜來捉襟見肘地養(yǎng)家糊口。只是那時我們是小孩子,還不懂得生活的不易。
到了夏天,天氣炎熱,在那所小學(xué)讀書的孩子們要狂奔好幾里山路回家吃午飯,中途還要坐一條木船渡過漢江河。干酸菜泡水,便成了這群山里娃返校時的解渴神器。家長們捏一撮干酸菜,像茶葉一樣裝進一個塑料瓶子,灌上冰涼的井水,裝進孩子的手工帆布包。等一路狂奔到學(xué)校,黑與黃已渲染了多時,瓶子里的井水已成了黑黃相間的酸水。汗流浹背之際,猛喝一口,真是解渴之極、酸爽之極。
如今,遠離了山村和家鄉(xiāng)那黑得可愛的干酸菜,我走過千山萬水,吃過全國各地各具特色的酸菜,也喜歡上了各種風(fēng)味、做法各異的酸菜,卻發(fā)現(xiàn)鄖陽干酸菜的風(fēng)味實在是天下獨有。
從色澤、工藝上看,最接近它的就是梅干菜。我到浙江溫州吃過梅菜烤餅,到湖南長沙嘗過梅菜扣肉,還有古詩“苧蘿西子十里綠,惠州梅菜一枝花”形容的惠州“皇室貢菜”,原料或做法多有相近,但和鄖陽干酸菜有著天大的差異。溫州的偏淡,湖南的太辣,惠州的過淡,雖然都各美其美,卻沒有鄖陽干酸菜的酸和香。細究原因,大約只有家鄉(xiāng)那方山水才能生出家鄉(xiāng)的那番味道吧!
(摘自《湖北日報》)